也许明日将息


评分: +6+x

把用过的卫生纸扔进垃圾桶后,Cheris依然盯着我的下体,问我感觉如何,看上去似乎不怎么满意。我有些烦躁,让她离我远点,至少别这么近地窥视一个处在不应期的男人。我怀疑她没学过系统性的生理卫生,也懒得解释什么,顺势合上了笔记本。Cheris摇摇头向后一倒,蜷缩的身体在我眼中像只发情的猫灵巧地舒展成一幅画。

被扔在桌角的石英手表日期还是6月30号,根据记录应该是第十七天。现在是下午约莫一点,太阳大概还会挂三个小时,随之是场暴雨。我回头看见Cheris瘫在床上不知道正想什么,那身万年不变的白衬衫和黑色套裙格外醒目,对不了解她的人而言可能诱惑力十足。即使是我也不了解,或许她离开了太久。我知道许多事无需解释却期冀有个归宿,如果要责备,事到如今也无话可说。大概半分钟不知所以的沉默结束,Cheris微微扬起头,侧身,双臂向前方的空气弯曲,在拥抱某种看不见的、或是虚构的物象;轻颤的手腕和闪烁的眼神都在为她加分。可以想象如果的确发生过一场这样的拥抱,必然抱有不再相见的决心,压上深沉的过往和情感,为某种分别献上终点。我没有说话。

“你觉得我怎么做才会死?”Cheris懊恼地发问,“莫非这种绑定的方式不可消除?要不然你从顶楼跳下去试试,我记得验证手段里你还没试过自杀。”

“等我把游戏做完,还差最后半章和几个主要场景的修饰,之后一切再说。”

我并没有直接应下Cheris的要求,空气里弥漫着轻微的尴尬。我的确疲惫了,但还没到为之做好去死的准备,抱有周旋已久的念头尚未降落。Cheris本该能明白的,这样的明知故问是让我考虑今后的规划,非常不幸的是,我一向不擅长这方面,尤其对这个不知出了什么差错的现实。当下有一个复杂的结论:我们两人并未陷入何种循环,因为实际上根据观测这个世界的所谓“基准现实”——Cheris是这么叫的,来自于她的现任单位——依然在稳定有序地运行,起码那一个小时里看见的一切和正常记忆里的常规事物没什么区别。在这重复的十七天里我试过很多种打破这种循环的方式,否定了包括幻觉、认知错乱、阴谋论等等有些勉强但仍在控制范围内的可能,因为每日午夜12点后的1小时21分钟内这个空荡荡的世界会像被错误剪辑的影片般突然扭转,人流熙熙攘攘地在这座一千万人口的二线城市里穿梭,然后在81分钟后所有声音立刻沉寂,又回到24小时前重复23小时的流程——不止人类,所有的生物都不存在于这个循环却仿佛独立在世界尽头的区域。我知道无法触碰的真实世界正自由有序地运转,81分钟的可观测桥段从未重复,他们在按日历前行,我和Cheris是被撕下扔进垃圾桶的某一天。

“纪清微,你出不去对吧,我记得你试过。”Cheris大致明白我的想法,语气却显得只是慵懒而不失望。很少有人叫我全名,大多时候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我记得之前有笑话说名字的作用只有被登记和被使唤,认真想想倒也贴合实际,反而显得黑色幽默。深究Cheris是何时完全得知我个人的全部信息身份是件无趣的事,十七天里这个背后灵一样的女人一举成为了我二十六岁之后关系最密切、最无需维系的人,Sriaz和纪清微也可以划等号,我不习惯也无所谓。

Cheris今天关于现状的问题格外的多,或许她开始真正审视我们的处境了。我想起暴雨下骑着摩托车往高速公路上跑自己,除过愚蠢到真实以外还有蚀骨的恐慌至今萦绕不去,那条路显然不应该实际存在,行驶二十多分钟后我看到了一个不该出现的终点,我出发的高速收费站,就像在原地踏步。这世上很少有什么恐慌比得上一切都是无用功,也许面对无能为力有人可以迅速冷静,但那个晚上不断向前却加重了我对眼前一切未知原因的恐惧。骑行加速的动量被生硬地打断,远处仿佛葬钟敲响,一种被剥离躯壳的感觉出现,然后再次回到这间月租两千一的单人公寓。脸上的雨水不再,衣服干燥温暖,电脑苍白的光照在Cheris轮廓干净的侧脸。她想开口说什么,我没能听清任何声音。我想我可以离开这里的,但是我没有;就像白雪公主可以不吃苹果的,但是她没有。

我斟酌着开口:“Cheris,你知道的,我们现在找不到摆脱这里的办法。我之前已经写好了给工作室的辞职报告,我对此一无所知。”

她挑了挑眉,眼神闪烁,是意外的表情:“为什么?我记得上边不是很看好这个游戏室么?R&R也是一个不错的平台,你离开那种开发资源几乎无限的地方,大概只能写写基础代码或者画点色图,没人对一般全年龄向的galgame买帐了,这不是十年前你的中学时代。”

十年前也没什么人对全年龄向作品买账,我想。我没有对Cheris阐述我的真实想法,实际上这可能只会带来争吵。我没打算做一款不带Hscene的galgame,但也不打算真的搞一个拔作——也许迫于现实的经济压力会,但目前看来这个对我停止运转的世界并没有给我这方面的困扰,我大概会在最后考虑成人色情元素。

“Letters Entertainment改组了,我从某些人那里得到的消息:大部分独立的小型工作室都会合并或者被其他体量的大厂收购。”我答道,“不是黄油不符合死宅的欲望,是传统eroge已经快死了。两三年前PC上的视觉小说和文字冒险游戏都有了回光返照的意思。数据层这个半年前突然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新兴又无比成熟——可疑到像帷幕内的成果——总之数据层必然将摧毁一切单一或复数的视听感受,你可能说电子游戏这个产业还在,但问题只是技术革命还没轮到它,我们想过某种VR的上位替代,但这像是个怪物。电子游戏产业现在是个坑,何况是一个小众类型游戏的未来。”

我不清楚这番话可能会打动Cheris多少,但确实让我百味杂陈。朦胧中我忽然意识到过去驱使我走到眼下的目标变成了一个若有若无的陷阱,连带着锚定的现实。

Cheris沉默地倾听。前同事兼前女友兼前助理这样化为幽灵地坐在床边,我想把她抱在怀里。这一幕像是某种古典戏剧或者现代主义诗歌的隐喻,牢笼中关系复杂的男女对坐又各怀心事,一位主人公试图变更现状但另一位无动于衷。

但我抱不了她。这不是什么心理描写,而是一种陈述。我们互相无法触碰对方,我视角里的Cheris带着一层模糊半透明的轮廓,也只有我一个人可以触碰现实,唯一的改变是那台电脑里的储存数据。

至少要找到一个让她解脱的办法。


* * *


我知道Cheris是湖北人,可惜忘了她身份证上的名字。Cheris这个名字是好的,对我们这种游走在帷幕内边缘的人来说,一个看上去光鲜亮丽的英文名比起李珊珊或者张怡歌之类的中文会让她这样的女人看上去更加可靠。这样没人知道你是不是湖北某个小县城长大的姑娘和所有普通人一样来到这里,这样显得异常世界似乎还与现实有一段距离。而我就无所谓了,没人在乎我从哪里来。

Cheris应该是从一开始就明白所谓的“帷幕”的,她更像是那种家道中落的长女,在我认识她之前就听说她只是来工作室体验一下生活。Cheris的单位叫做基金会,对我这一行意味着做的基本上是审核的工作,偶尔包括打击盗版。Cheris对她的工作言之甚少,在她的描述中基金会像是一个托拉斯(Trust),异常社会最大的垄断组织和行政部门——自从扮演守卫的GOC在技术上完全成为基金会的附庸之后。我想Cheris至少有一个故事丰富的家庭和过去,不同于我明明只是想做美少女黄油却被稀里糊涂地拉进了异常游戏这个大坑。

“今天你还去再试试吗?”

“不了,我打算这两三天做完游戏再来说。算是一种固定的计时标记。”我摇头,“你可以去尝试一件事:一直远离我,看看你那种感应能维持多远。”言毕我又补了一句,试图增加说服力,“你也可以试试找找异常之处,这不是你的工作吗?说不定会有发现。”

Cheris告诉我并非是她偶然间发现了这个处在异常空间的我,而是某种玄乎的感应。这种感应大体和距离成反比,而且距离限制似乎很严重。这段话可信度不高,我并不清楚为什么和我一开始相见是Cheris而不是其他人,没有道理前女友就一定会在末日场景再度重逢,那么这段超验感应的描述更是毫无必要,由此可见我对这个女人在想什么一无所知。不过事到如今只能死马当活马医,Cheris这样说应该是有原因的,从和她打交道的经验来看多半是句不完全掺假的事实:Cheris可能有某种限制性的办法定位到我,但我不认为那真的是超自然力,超自然不在这种地方给予怜悯。她有太多东西没告诉我了,一如往常。

“量子纠缠,你明白的。”Cheris解释。

她还是出去了,我尝试营造某种生离死别的氛围但没有成功。我当然不指望Cheirs,也许我指望过,但这都不是第一次探索。我可能只是想一个人存在。存在,咬牙切齿地存在而不需要他人证明,正是我现在丑陋的饿鬼般的样子。我怀揣着恶意希望她出门之后身体一点点消失在尘埃里,就像在我经历的短暂的人生中消逝的那些关系,我会为这些关系举办虚情假意的葬礼,然后少一块负担。如此怯懦行径的效力格外显著,发挥着巨大的作用而不至于使我沉溺过去或者为之哀怨愧疚。如果没有Cheris我现在会干什么?至少不会考虑逃脱这座天然的、让人恐惧也让人心生慕意的牢笼。我受够了,如果这一切不需要她。

Cheris是在零点前半小时回来的,身上是雨水淋湿的白衬衫,她真的蠢到没有带伞。如果没有她胸前那道狰狞又不知深浅的伤口那就更好了,但我看见血从其中一点点冒出来像是温泉里的泡泡咕嘟咕嘟,让人想知道何时流尽。Cheirs沉默望着我,暗红渗透了前襟,我以为她要说什么,下一刻那双棕黑色眼睛的瞳孔涣散,紧绷的身体骤直往前倒去,然后像幻影一样穿过我的手掌。震悚炸裂后涌上喉咙,我说不出任何话,那是一个族群个体在你面前失去生机所展现的直接冲击力。恍惚间我分析出为什么会怀揣某种希望Cheirs在别处消失的愿景了:我不可能面对此种宿命的对决时无动于衷。我想我只得默默视死。

我突然讨厌这个不断轮回的雨天了。


* * *


Cheris盘着腿坐在床上,漫不经心地听完我的发言,一边把几绺发束从鬓角拢回而不那么像个女鬼。

“我死过了么?”她问。

那首女尸依然在我的视线里挥之不去。那就是已经死掉的Cheris,符合人体停止活动的所有特征。她的脸庞还是那么苍白柔顺,不断有血从胸前流出但仅仅是像设置好的程序一样运行未招致其他任何变化。Cheris被固定在那一个时刻了,就像马拉之死刻成的铜版画,而我不知道何时这副画会消失,也许永远不会,而且只出现在我的视野之中。

这不是她,我对自己默念。但显而易见的事实是Cheris正在此处,面对着我,发挥着她那标志性的缺乏真诚的态度,举重若轻地问她是否死过。

她看不见Cheirs的尸体。现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以外没人能证明第十七天的Cheirs死过。但更严重的是我不知道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一瞥所见即令人恐惧,死亡的阴影笼罩在附近。可……这已经是第十七天。

突兀的变故往往存在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我不得不思考昨日究竟特殊在哪里,最后一无所获。

我试图想起第一次遇见Cheirs的情景,就像一个新同事到来而未激起任何变化。那时我以为Cheris,就像一个普通新人负责固定画稿,所以当看见她拍着财务数据去申请上属预算的飒爽英姿我可能落入了某种不切实际的幻觉。

第一印象的标签让此后按部就班,这样想来前女友似乎也不算什么,远有比她更加稀碎的光点沉沦在时间之河。Cheirs身上有种模糊的特质,她喜欢看着事物消逝,自己停滞地观察,然后不做任何改动。简单而言,Cheirs那时不想变化,我也如此。所以说她离开了太久,再难把那个像绿海龟一样的女孩的印象重叠到任何其他时刻,甚至让我怀疑是否那只是我杜撰的性格。Cheirs离职那天刚好是八月结束,她没有提分手,告诉我她要去一个叫基金会的地方——最大的文化审核部门——上班,点头接过我递出的行李箱向高铁站走去,一路北上,炽烈的阳光会照耀她所将行经的路,我怀揣着无疾而终的预感满脑子是她赤裸的肌肤和怀抱。于是我没有吻她。这样一场快速地、缺乏必要理由的爱绝不可能是注定。我不知道前女友的名字和家庭,我们突兀相逢然后莫名其妙相遇,我记得的所有关于她的事都只是一些零碎的细节,比如被她喝了一半扔进不可回收分类垃圾桶的热带风味冰红茶或者被她撕成碎片的空白两页项目报告说明,伴随着工作室打印机的嗡嗡声笼罩整个空间。最后我听见一个声音用清晰又凉薄的口吻问我:

雨停了吗?

我猛然惊醒。映入眼帘的是穿着黑色冲锋衣的Cheirs正盯着我,她床边的是仍在流血、猩红夺目的已死之人。意外地没有不安或者惊恐,我等着眼前新的Cheris开口。

"你那么确定那个死掉的人是我吗?"这个现在像幽灵一样的女人用略带嘲弄的语气问我,“就因为她先回来?”

是这样的。Cheirs倒下后我独自等到了天亮,这一次确实有什么改变了,我们中有一个人死去。在太阳刚刚映射的橙红色清晨诞生,新的Cheirs推开了门恍若智天使带着风归来,她眼里没有死去的Cheris和流着的血。Cheirs的血无穷无尽,但不会淹没已存在的事物,只有我可能要为此债偿。我不能否认她死去了,这是一个锚点,我意识到这场剧目并非永驻。

但我不能拒绝她。

“那她是什么?”

“悖论。我们陷入了某种悖论。”她站起来,眼神灰暗,“你没有错,Cheirs死了,我相信你身心健康而且没必要虚构,但问题在于我也是Cheris。人只能死一次,这是铁则,而且我们排除了一个错误答案,死亡无法避免离开这里。所以我们面临一个悖论,时空相关的悖论。”

我有些迷茫。我问她:“你有死去的方法?”

她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现在你可以从七楼跳下,然后得出结论。”

我知道什么不对劲了,我确定了这个和Cheirs一模一样的女人并不是我熟识或者这十七天中相伴的那个背后灵。我了解的那个Cheirs并不会在这座巨大的循环迷宫里死去,所以她才会要求我尝试死亡的新鲜口味,像是食尸鬼怂恿着我。

一个自然而然的念头随之产生。我向亡魂走去,然后理所应当的,按住了她的肩膀。和人类肌肤真实触碰的质感和外界生命的交互。Cheris用见了鬼的眼神推开我:“我以为你打算生吞活剥了我。Sriaz,你现在和昨天判若两人。我们现在是在外派调查。”

“还有,这台电脑是你从哪里得到的?你卧室里从来没有过计算机。”

我试图告诉她哪里出了差错。在简单逼迫性的介绍后,我大致了解了她的由来。

好消息是现在还是7月1日,坏消息是根据眼前这个Cheris的记忆我和她属于同一个部门,SCP基金会下属站点之一的一支外遣分队,调查这座城的失联站点EN-24。她说的是对的,我们陷入了一场悖论。对她而言这场悖论在于EN-24的不存在和一千万人口的蒸发以及完全的信号失联;对我而言这场悖论在于Cheirs的死和看不见尽头的前路以及所有的未知。一时间沉默无语。

“我们谈过恋爱吗?”我突然问她,“我猜没有。”

“没有。特遣队从来不会安排情侣行动。”她似乎理解了现状,“我认可你不是Sriaz了,他不会对队长说这种话。那么同理,我也不是你熟悉的那个Cheirs,她已经死了。”

于是我们交流了彼此的信息,然后直到下午一点,我确定自己完成了所有我能做的事情。一切都让我感到陌生,我觉得Cheris这个形象在我脑海里渐渐模糊消散。她告诉我她需要去找那个属于基金会的我了,就此别过。

“你们基金会的外派任务似乎比我想得人道很多,每个成员都都未被放弃。”告别在即,无意识间话语脱口而出。

Cheris摇头,解释道:“你可能误会了,这是我的个人行为。另外我要提醒你,我怀疑这里不仅是悖论,而且是叙事域相交的一块区间,你最好……”

她没能说完。一道突兀的无形伤口从背后依附了Cheirs那体态姣好的身体,血肉和红褐色的液体如橘子被捏爆后的汁液在我眼前飞涌,Cheirs身体多了一个透明的洞,从左肺贯穿脊髓,她眼神茫然地试图回头,但生机在瞬间被剥夺。她要死了。Cheris嘴角翕动却不发声,我试图把握住她最后的意图但听不真切,愤怒、急迫、荒诞、可笑压垮了这一幕的所有要素。片刻后,Cheris残破的身体连带横飞的血肉消失,我闻到血腥气盘桓在卧室白色天花板的上空,映着许久未开的淡的黄玻璃吊灯。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门口Cheirs的尸体固定地流着血宛若潺潺的溪流,伤口依然鲜艳如花朵衬着雪白的衬衫,是世界回我以嘲讽的证明。

我坐回靠椅,打开桌面文件,开始编辑最后一章的对话。我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如何,想来不会是恐惧或难过。那应该是,一个见死之人的无力和顽固抵抗。


* * *


“夕守见感觉身上有什么东西就此消失,再也无法被捕捉到。神灵此刻在这一切终结之际似乎欲倾诉某种天启,但现实正在淹没这里。夕守见无法作为这个故事的主角被永远叙述下去,会有更多女孩从阴影出现代替她的位置。与此同时高野看着女孩精致的脸,目光却无法重合,失去了接近和获得的兴趣,他意识眼前这个女孩不再那么诱人,死于彗星来临之夜的夕守野却变的像一个幽灵在左右徘徊,剥夺着夕守见的过去。直到两人把视线转向天桥下的无尽深空,两人才知晓彼此的宿命。在彗星来临之夜,唯有灵魂的价格依旧坚挺……”

键盘的字符倾泻为黑白集合。我听见雨开始下,一场暴雨在摧毁这座城。

这是那部尚未完结的galgame,关于彗星来临时世界紊乱的故事。Cheris问过我这部游戏到底有趣在哪里,甚至内容形式上更多是《海市蜃楼之馆》的一种仿制的变换形式,这种四十年前的叙事高明在何处。

我一时语塞。我想告诉这个只玩过ever17之后就再也不对她所就职作品感兴趣的人,这四十年我们的AVG叙事,我们的游戏叙事,我们的非主流文字叙事再无寸进。从放弃对主流文化审核的挣扎后,世代前的软硬件游戏也只会想邮政系统一样被数据层携带的潮水般的信息冲垮,化作一堆残渣。

可现在我不可能再告诉Cheris她还有很多作品没有玩过,告诉他我也想做一部有趣的AVG游戏,告诉她其实我也不过在重复四十年前的叙事。

我开始想结尾。男主人公高野和这个叫夕守见的女孩从彗星来临时的灾难活下来,他们在路上相爱,也有爱他们的人在路上死去。这场灾难实际上是神灵要求全世界看见同一瞬间相同天幕上彗星的人彼此相爱,可是全世界的人那么多,他们来不及在第二天相爱就会死去。而爱着主角们的人无法得到回应,只好出卖灵魂给无尽的深空,为男女主的盛大逃亡而献上贺礼。就是如此,神给予他们想要的,凡人却误以为是毁灭。

于是我有点讨厌自己设置剧情的傲慢。我决定让男女主明白他们正处于神的设置,他们彼此的爱并非来自真物而是神的怜惜和扭曲。他们会崩溃吗,我不知道,但我还在疯狂地写下去。

Cheris证明了她的正确。这里也许除了悖论,还会有神的轻笑。可这一幕幕有什么用呢,一个连悲剧都谈不上的故事,如果有人用我的经历讲述,那只能是品味极差。

十八天夜晚Cheris敲开了我的门。她对一切一无所知,而且记忆停留在我们相遇的幻梦里。和那个基金会的Chiers不同,我碰不到她,这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在不到五个小时后,Cheris死于一个相似的巨大的撕裂的伤口。

我开始头痛。我试图回想自己来到这里的原因和日期。记忆却仍停留在某个夜晚我骑着摩托车在暴雨里恐惧的场景。我渐渐怀疑自己到底来自何处。不出所料地,Cheris出现的频率越来越快,那个女孩现在在我眼里处于一种叠加态:巧笑倩兮同时眉眼憎恶。

越来越多的信息在我面前平摊,我确信真相就处于其中,但无论如何我都找不到一个百分百肯定的道路。

Cheris抚摸着我的身体,我感受到冰冷的体温,渐渐领悟了一点。片刻后,我视角中Cheris的血已经覆盖了整个地板,不断地流淌直至灭亡。

我好像听见雨还在下,或许明天也是,或许明天不是。

我仰头看去,Cheirs脸上的表情模糊且难以捉摸,天空离我而去,伴随着强烈的失重感。

片刻后传来碎裂的声音。


* * *


关于苏亦小队为什么能活着离开Site-EN-24,官方给出的解释是位于Site-EN-24的叙事域崩溃。这是个扯淡的理由,因为类似于问“为什么小红帽没被大灰狼吃掉呢”,答案是“作者忘记了写”。尽管超形上学理论被明令运用在在正常外出执勤,这场事件已经无法以正常理念概括,一千万人口的消失使得帷幕已经彻底被拉开,MTF-丙未-03“驭绯”小队却全员幸存。

苏亦本人在之后申请了为期三个月的长假,显然这场事件的细节将难以再被分辨。然后苏亦找到我讲述了一个漫长的悠久的梦境,在那个梦里她扮演的视角是一个叫纪清微的男人,然后有无数个和她一样的叫Cheris的苏亦存在,有些时候男人是Cheris的男朋友,更多的时候不是,或者保持一个暧昧的肉体关系。苏亦说梦有时清晰无比,他能碰到另一个苏亦;有时却像是灵魂穿过任何人体都易如反掌。苏亦说她最后看见一个男人像木偶般从七楼跳下碎裂成块,然后她醒来。我听着她的话,愈发想知道为什么她会活下来。她讲完时眼里满布血丝,仿佛下一刻会掏出刀来暴斩向我。我没有应声。

“没有一个叫纪清微的人。”我重复道,“基金会档案库没有这个人。那些梦是你从许多地方拼凑得到的,你应该翻捡的是自己的记忆,如果我是你,我回去找到记忆清除记录的权限。”

她不再说话了,面露一种确定的神色:“Sriaz,你叫Sriaz不是吗?”她眼里倒映的像是一具尸体,苏亦离开了Site-EN-15的心理咨询室。

那个眼神在心里挥之不去。我确认自己的身份ID,我不叫纪清微。我不认识苏亦,应该,至少是这样的,我记忆里没有这样一个女孩。

窗外开始下雨了。很快一场暴雨将笼罩世界,基金会会为他们现在所面临的情景进退维谷,明天雨大概也不会停。

电脑上的那部游戏是什么时候下载的,我记不起来了,我很久没有玩过这个类型的游戏了。我思索片刻,还是把这个叫做《彗星来临之夜》的AVG卸载出硬盘。


* * *


全站点通告


Site-EN-15已被叙事域异常覆盖。放弃该站点所有人员,重复一遍,放弃该站点所有人员。注意请勿随意在非安全区域与其他实体交谈,这将可能引发不必要的因果性事件变动和世界线入侵。如与其他世界线人员相遇,如有能力请在第一时间杀死对方,任何非本世界线人员皆有可能是当前叙事域异常的起始源。这里是SCP基金会,控制,保护,收容。

完毕。

除非特别注明,本页内容采用以下授权方式: Creative Commons Attribution-ShareAlike 3.0 Licen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