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民所拥护的圣徒才会取得最终的胜利,诅咒人民的恶魔,同样也被人民所诅咒”
他站在门外,看着在灰暗天空下行进的军队,他看不到希望。他默默拿起了手上报纸,将其掷入火焰。
他走上街道,这里早已失去了色彩,唯一鲜艳的的,是佩戴在手臂上的鲜红万字袖章,他看到无数尸体就这样散落在街道两侧,他看到火焰燃起。他背过身,不愿意看到这般地狱。
他回到住处,报纸已然烧尽,灰烬没能飞上天空,在地面打转。
他需要活下去,因为只有活着才能战斗,而他唯一的死法就是在战斗中死去。1946年的黑夜没能夺走他,1961年的尘埃却几近将他压垮。他起身,给自己冲了一杯咖啡,窗外燃起的火光如同白昼,照得他不得不把窗帘拉上,他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他知道这是什么,但他不敢去想象。
背后的大门嘎吱作响,他瞬间抽出手枪,打开保险,对准门口。一个人影从门口进入,没有佩戴袖章,他缓缓放下枪。
他就这样站在门口,在沉默半响后,他终于开口:
“您好,先生。我希望您能跟我走一趟,我有些东西想让你看看”
“你是谁?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可以合法的击毙你,我相信你也看到了我手上的枪。”
“您大可不必如此提防,子弹还是留给那些纳粹吧,现在,我希望跟您谈谈,您可以叫我Gratis”
Gratis带着他再一次走上街道,这里的夜晚如同白昼,一队队士兵在他们身边经过,万字旗被树立在每座高楼的顶端,扼杀着每一寸希望。
火依旧在烧,从未停过。
他们走过一条条街道,最后来到一处工厂面前,他们走了进去,从工厂大门进入,映入眼帘的是一副硕大的万字旗,万字旗下,这里的每一寸角落都挤满了人。从瘦削的工人到面如菜色的童奴比比皆是。而当他向前迈出略跛的脚步时,站在万字旗下的男人,将他的目光投向了这个战士——人们跟随他的目光向台下、向大门看去,一个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左侧脸颊上横断着马刀的伤疤;他正身立足于工厂大门处的中央走道之上,炯炯有神的双眼正冷凝地漂移着,每寸目光所触之地,人们默默屏住呼吸。台上的男人向台下的男人发出了邀请,作为回应,他迈出了比之前更加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最后,当Gratis站在了那里,原先的男人,则退居身后。
“请吧,Gratis,我们终将迎来这一天。”
他清了清嗓子,一种极具磅礴气势的声音从他喉咙中迸发出来,如雷电,如炮响。
“先生们!你们有没有看到纳粹在我们家乡所犯下的罪行?我们的亲人,我们的朋友,我们所珍视的一切,都被他们踩在脚底!窗外的火烧了一天一夜,但这不能烧毁他们的罪证!我们的孩子们,我们的未来,他们想要一并抹杀,他们做不到!他们做不到!!他们犯下的罪,终会得到审判!在此之前,我们需要活着!我们需要和他们战斗!我会一直站在这里,直至流尽最后一滴血,直到战至最后一人!先生们,我们要拯救我们的祖国,我们的人民,我们逝去的一切,为了自由而战!独裁者终将逝去,压迫者也会在历史长河中消逝。但如果我们不奋斗,这件事就必须我们的下一代来!”
他默默攥紧了手心,他明白,自己面前是什么。这是他近二十年来,又一次如此激动。
“可能有人会问’如果我们失败了,怎么办?先生们,请记住,即使我们失败了,我们背后也会有千千万万人踏着我们的脊背前行!纳粹点燃了城市,他们在城市中放火,同时也引燃了我们心中的火焰,我们一定会将他们击碎!无论什么代价!我们一定要击碎他们!”
“我们要像英雄的东方人民那样战斗!我们要像勇敢的阿尔巴尼亚的工人一样抗击侵略者!我们要像坚毅的古巴勇士一样顶着炮火前进!我们会一直战斗!我们会一直到那些该死的纳粹和独裁的权术家的脖子被拧断,我们也不会停下前进的脚步!”
“最后,同志们!请记住,我们不需要一场暴动,我们需要革命,一次真真正正的革命!!先生们,举起你们的手!让那些纳粹知道我们的力量!!”
在场的所有人都高举双手,振臂高呼,在众目睽睽之下,一面巨大的万字旗同几个被五花大绑的士兵一齐被抬上高台,接过群众递来的火把,点燃了旗帜。火起,烈焰席卷,万字旗在火焰中一点一点化成飞灰,黑烟被风吹起,飞扬直至天穹。
火焰扬起的模样映照在他的眼中,他也举起了手。
他不会忘记这一天,他不会忘记这份烈焰般的斗志。
“巴西万岁!人民万岁!自由万岁!”
当天晚上,枪声,划破了夜空。渐渐地,烈火开始在德国人的驻地燃起。
Gratis快步走在人群当中,随着有条不紊的暴力行为开始在圣保罗内的德国人驻地发生之后,巴西的黑夜第一次被烈火熏得如白日般敞亮。前来维持秩序的巴西伪军还未做好准备便遭到了数名杀手的袭击,利刃在他们的腹腔中不断刺入,撕开五脏六腑的同时也将那些狗皮同样扯得破烂不堪,血泊之中,不少人还未喘过一口气便在挣扎中如条丧家犬般死去。
行走于圣保罗街道的53治安部队在经过一个小巷时,一名士兵突然抽出了他腰间的配刀便向着他身前的长官刺去,刀刃从后背刺入心脏时,又有排在队伍最后几排的士兵拉动了毛瑟M1893步枪的枪栓,并对着身前的士兵扣动扳机,伴随着一排又一排的枪响,发生在53治安部队的事也同样发生在其他的治安部队之间。炸药引爆使得广场上空扬起了一片阴云,飞舞的扬尘和如刀刃般下坠的大理石碎片一齐砸向了四周的德国建筑,紧随其后的冲击余波则再一次将那些可笑的房子削去半边。
陷入混乱的德国人此时此刻都无比恐惧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对于他们来说,巴西行省一向是个安全的飞外地,此处有着更好的资源与更优渥的沃土,也有更热情的当地人。但现在枪声、此起彼伏的炸药爆炸声和人被杀死时的呜咽惨叫填满了整个圣保罗。他们曾让巴西人流下了数以万计的血,而现在他们的行动则告诉他们德国人必须血债血还。
第一声爆炸以圣保罗中央广场为起点,响彻云霄的嘶吼之后,在场的所有巴西人都无一例外的爆发出了欣喜若狂的欢呼。Gratis满心欢喜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每一名牺牲者的血液都在这一刻凝聚,终于,中央广场再一次立起了那面属于巴西共和国的绿色旗帜。她柔美的线条在眼眸中迎风飘扬,之后一阵在更大的呼声中,Gratis拾起了挂在顶柱上的步枪,拉栓,上膛。
“向前进!同志们!我们会取得最后的胜利!”
咆哮声越来越响,以至于当他们冲上街道时,整个圣保罗的人都能听到革命者此即彼伏的呼声。
月光柔和地照在每片大地上,火光也是如此。一个男人从公寓中钻出,披上风衣,戴上军帽,没几分钟就消失在夜幕中,市中心的一座灯火辉煌大楼冲进来一个男人,嘴边还挂着红酒渍,他注视了一会面前的这帮军官,随即大声质问在面前的所有人
“你们这帮蠢货!为什么那么点人你们都看不住!你们是肩膀上的章不想要了还是脖子上的东西不想要了!早知道我就应该给你们一人一枪!你们这群酒糟饭桶!我告诉你们,到日出之前,给我把这帮人全部抓住,抓不住的就都给我毙了!”
登时,有三四个人站了起来,一个人冲到他跟前,碰倒了好几张板凳,随即颤抖着说:“长…长官..广场被他们拿下了,我们人太少…..”
“放你妈的屁!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是吗?一共就五千来号脑袋,连把像样的枪都没有,啊?为什么守不住?你告诉我?!你现在就去前线镇压暴动,不准后退一步!不让立刻枪决!如果再拦不住他们,你就等着吃子弹吧!”
他面色发白…后退了两步,敬了个普鲁士军礼,随后转身离开了。
军官大人一屁股坐到他的凳子上,似乎还在回味着刚刚那顿丰盛的晚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走到玻璃窗旁,望着燃起烈火的街道,掏出一只烟,点着,烟雾与夜空融为一体,飘散在空气中。他不明白,那群人受了谁的指使,他不明白,为什么他们不怕死,甚至敢于用自己的身躯堵住枪口,他当然不会明白,点燃这座城市的人,抱着怎样的觉悟,他当然不会明白,舍弃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用力嘬了两口,把手上的烟尽力向远方抛去,看着未燃完的烟头在空中划出的弧线。
今夜漫长无际。
“同志们!冲啊!给纳粹迎头痛击!”
从手中的毛瑟枪射出的子弹深深的嵌在了部署在法院顶楼的机枪阵地垒起的沙包间,在那些曾经满载着小麦秕谷与人民幸福的麻布袋之后,则是不间断倾吐着火舌的MG 08重机枪。伴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参与到了这场暴乱,越来越多的血水也从墙壁与烈火中渗出,先前零落的枪响如今已经如开工时运作的车间机床所发出的噪音那般刺耳且密集。几串子弹从Gratis的身旁擦过,在石灰石建筑上留下一个又一个丑陋的弹孔,在布满巴西人残肢断臂的混乱战场间早已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用于藏身,尤其是他们步之所及的地方已经是一个遭到炮击的地方。跳进一个刚刚落成的弹坑间,顾不上极高的余温,Gratis尽自己生平最大的努力拉开了枪栓,并借着枪机将一发子弹从弹仓推入枪膛,仅仅作出粗略瞄准就匆忙的打出了那发子弹。枪声盖过了一切,尽管在扣动扳机时他并未感到有丝毫的后坐力与巨响。
国立法院的顶楼早已挤满了圣保罗城内本就为数不多的治安部队与德国军人,他们能依靠的仅仅是那数挺被临时安装于此的MG 08重机枪和落后的Kar 98Kurz步枪。这次变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而面前的万人之众更令他们感到绝望。
“前进!不要恐惧!我们要让他们彻底绝望!把他们赶尽杀绝!一个不留!!”
Gratis扯着嘶哑的嗓子大吼着,转眼间,仅余的几发子弹便接连从弹仓曳入枪膛,并在剧烈的火药气体从枪口喷出后一齐飞向了顶楼。将身躯压低,紧紧地贴着硌人的地面;一串长点射频率的子弹打在了他的掩体上方,出于人的本能,呼啸的风在瞬间让他做出了应激反应,但这个战士依旧从他的口袋中掏出了一副5发联装的7毫米子弹夹,卡入机匣间的卡榫,拇指则顺势将子弹按入了弹仓之中。在他顶部的第一发子弹推上枪膛时,他看到了五个从右翼冲锋的工人在机枪的弹道覆盖点接二连三的倒下,并且就在刚刚,他看到一个抱着长步枪的小鬼头在机枪密集的火力间开膛破肚,并且有一发打进了脑袋,因为有一部分脑组织与连着血肉的头盖骨一并曳到了他的手边。
说不出是什么感觉,恶心,愤怒,自责,痛苦,几乎在瞬间,趁着上方守军松懈之时,被在场所有人所掩护的Gratis在跑完了最后的50米便从堑壕的边缘攀上了国立法院的大理石柱。脚跟还未站定,手中的步枪却先一步打出了子弹,那发子弹将面前的德军军官和他背后的大理石柱连带着击碎,而下一发子弹从枪口中打出前,对方的子弹便在距离5米之处的石墙上炸开了一个硕大的豁口。
待一切归于宁静,屹立于此处的Gratis不禁感到此处的空旷超乎了他的预想,似乎是因为审判了罄竹难书的冤假错案,积聚于此的冤者亡灵与革命者的英灵使得国立法院的每一寸石瓦无比冰冷。迎着萧瑟的风,顶着顶楼处连续不断且震耳欲聋的马克沁机枪射击声,他迈着他的跛脚,先前走去。
法庭的办公室走廊垒满了M24长柄手榴弹,并且随着他不断的先前走去,连续不断的枪声也随着愈来愈浓烈的刺鼻火药燃气越发显得刺耳。依稀间,德国警察的叫骂与抱怨也在耳畔间愈发响亮。在代表“机枪”的Maschinengewehr单词从那些守在因储水箱耗尽而随时可能炸膛的机枪旁的他们嘴里喊出时,从面传出的硬物碰撞声像是在拿步枪;不到片刻,两声沉闷的枪响便随着嚓嚓作响的金属摩擦声正回荡于此。他随着枪声拧开手榴弹尾部的橡皮套,戳破防潮纸,拉开引信;滚滚的烟雾在冷峻的面容前拂过,他缺少小指的左手抵在门把手上,在认定时机已到后,这柄手榴弹便在顷刻间被掷入了这间挂着纳粹旗,却没有出路的房间。
顷刻之间,爆炸便在室内发生,激起的冲击波粗暴地将那扇半掩着的门破开,残余的碎片无神的挂在门框上方。猛地抬起枪,下意识的扣动扳机后再次拉动枪栓,先前一发子弹不偏不倚的将一个人闻讯而来的巴西警察连同他头顶的M35钢盔一并打了个稀烂。他再次扣动扳机,随后拉动枪栓,着急的把下一发子弹也填进了枪膛。并在后退进那个房间时,将那面混蛋的纳粹旗粗暴地从墙上撕下。那些替德国人卖命的叛徒依然在开枪,在他们不间断的扣动扳机时,龟缩于房间内的Gratis则再一次拉开了一柄手榴弹;还是之前的踌躇,还是之前的犹豫,只不过在那近乎致命的等待过后,他投出的手榴弹则在楼道的尽头绽开,化为烟云的同时,也绽开了一片淋漓的血雾。
不顾刺鼻的血腥味冲击神经,他从藏身的掩体中探出声,打完了手中步枪的最后一发子弹。随着一个巴西伪军因为喉咙中枪而倒下,他在千钧一发间拔出了左轮手枪,几乎是不带一点犹豫的扣动了扳机,六发子弹依次打在了那堵支离破碎的墙上,并在第三到第四枪间,那群替德国人卖命的走狗,也在绝望举起双手时的大喊着Rendo-me1。
Gratis旋开弹巢,心中的话语刚要从嘴里脱出。一颗流星划过天际,以难以想象的精准度砸在了国立法院大楼的楼顶。顿时,巨大的爆炸覆盖了Gratis所见到的一切,包括那些吓破胆的同胞。恐怖的冲击力将他击下顶楼,疼痛,巨大的疼痛席卷了他,在他合上眼之前的最后一刻,他依稀望见了无数燃烧着的流星划过天际,照亮了只有无尽黑暗的黎明。
是城外的驻扎的炮兵……
看来他们成功了。这一次,上帝祝福了这些革命者们,总是法西斯和他们的党羽再怎么强大,他们的终局,也只会在穷途末路间被由无数双正义之人的手押上绞刑架,并在极度恐惧间挣扎着面对着死亡。
想到这些,他的嘴角不自觉的在以沙哑的嗓音吟唱《国际歌》时露出了微笑。支离破碎的躯体成了一个过去式,新生的英灵将以牢不可破的精神守望于此。
可,这一切,太累了,实在是太累了,他已经看不见任何东西了。
他闭上了眼,英魂回到了1936年的那个夏天。
那时,他还只是个孩童,看着那些义无反顾的人走向西班牙的时候,一颗种子也悄然在心中萌发。
那时,天气没有像现在这么热,樱桃也比现在甜。
那时,他还活着;现在,他将永远活着。
夜晚最终逝去,满目疮痍的城市迎来了它的黎明,人们争相拥抱这些解放者们,这些英雄。
Gratis兑现了他的承诺,他在这座城市的人民心中,点燃了一把火。烧去了枷锁,烧沸了血液。
那永不熄灭的烈焰。也将如同烈阳,永远悬于热爱自由的人心中。